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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姆妈问,“你们班上谁的数学成绩最好?”
  黄昏了,紧闭着的西窗里透进来一束橘光,自来水龙头哗啦啦的,水也是橘的。整个狭小的厨房都是橘的。
  姆妈就立在这束橘光正当中洗苋菜。
  周园园坐在椅子上等吃饭,嘴里还嚼着泡泡糖,她说,“应该是班长,许晔。”
  姆妈把菜沥干,拧开煤气,按了抽油烟机的开关,一半的声音盖在噪声里,“我改天要去找你们班主任,拜托他把你跟许晔分同桌,像你小时候跟嘉树,有样学样,说不定还能进步点。”
  周园园没有响,泡泡糖嚼得太久发硬了,一点甜味都没了。
  姆妈哗啦一声把菜倒进锅里开始炒,油锅噼里啪啦爆,  她翻了两下盖锅盖,嘴里接着碎碎念,“刚刚初一数学就不及格,讲出去人家都要笑……”
  周园园像没听进去,特意从椅子上下来跑到姆妈身边去,很不服气地嚷嚷,“许晔怎么能跟赵嘉树比,她也就在我们学校我们班算好的。赵嘉树小学毕业考数学英语两门满分,一附中都没人能比过他!”
  姆妈不睬她,自顾自掀起锅盖放盐又翻炒,隔一会儿突然回过头,半开玩笑看向她,“你老实说,你小时候是不是欢喜人家嘉树?”
  周园园愣了两秒钟,嘴里连连“嘁”了两声,扭头不屑地跑开来。
  她从打过蜡的木地板上一路滑回自己房间里——六年级暑假里搬的家,爸妈东拼西借买了一套二手两室一厅商品房,和爷爷奶奶分开住。地方不大,装修都按最简单的来,但是姆妈还是很开心。周园园也开心,搬了商品房,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,只要把门一关上,都是她一个人的小天地。
  周园园拉开写字台抽屉,拿出一张只差涂颜色的漫画图,想了一想还是捧在手里跑出去,屁颠屁颠拿到姆妈眼跟前,“姆妈你看你看,美术老师单独给我布置的。”
  姆妈把饭碗搁桌上,不以为意瞥了一眼说,“有什么用,能靠这个吃饭吗?”
  周园园赌气说,“为什么不能,美术老师说我有天赋!”
  姆妈不客气地泼她冷水,“你先把数学读读好,现在没有文凭去哪里混。”
  周园园搁了画端了碗不再响,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扒起饭,姆妈像是也有一些不过意,从口袋里摸了一张五块钱出来搁桌上,“喏,明朝早饭钱。”
  周园园瞥一眼,还是置气不抬头,过一会儿,趁了姆妈不注意,却很快的拿过钱来塞到裤子口袋里,面上仍是不高兴地撅着嘴,心里却忍不住为了姆妈多给的两块钱乐开了花。
  小学毕业周园园直接升上地方中学,正好离新家也不远,她每天还是走路上下学,走过一条街一个车站一座公园就到校门口,升到初中,也终于不用再每天早晨吃泡饭酱瓜,爸爸或者姆妈隔天夜里给她三块早饭钱,她早上路过点心摊,花一块五买一只菜馒头,一只茶叶蛋,一路拿着吃到学校去,剩的钱放学还能去小卖部买买零食或者小玩意。
  傍晚放学周园园走过车站前面那条街,偶尔正好会碰到嘉树也搭车回来,他穿一附中的浅蓝校服,步履匆匆走在夕阳下,擦肩而过的时候,周园园拿眼梢剐到那抹蓝,人不朝他望,却偏要吸引他注意,有时候嚼着泡泡糖不停吹泡泡,有时候拿刚买的簿子当扇子扇,或者故意走两步跑一步,到了拐弯路口分道扬镳,她消停下来,后背往往沁出一身汗。
  天气冷起来的时候,大街上学校里突然都贴满了宣传海报和告示,电视里也是整天播报“非典”两个字,走在路上几乎每个人都戴着口罩,学校规定每天上学都要带好体温计和口罩,每天中午集体量体温,厕所的水龙头前悬挂着消毒皂,就连小卖部都开始卖各式各样的肥皂纸,学校还专门开了一堂课,向大家解释什么是“非典”,周园园听过依旧云里雾里,但她还是买了一包花朵形状的肥皂纸揣在口袋里——图好看。
  她还无师自通生出歪脑筋,心里不愿意上下午的数学课,中午量体温时就偷偷拿了体温计在裤子上面摩擦生热,看到温度停在38度就收手,一面眼神发虚作出病怏怏的模样,在被老师识破前,成功逃了好几堂课。
  这段时间放学再没碰到嘉树,就连车站前的行人都少了很多,每天路过那里,周园园都背着书包戴着口罩放缓脚步磨磨蹭蹭来回走过好几遍,直到夕阳快要沉没了,才磨磨蹭蹭地挪回家。
  天慢慢的又热起来,某一天体温突然变成两天量一次,老师也不再反复强调要洗手消毒,对于不戴口罩进出学校的人睁眼闭眼,一直到电视新闻里播报出“我们战胜非典”,所有一切终于完全回归往日。
  很久以后周园园在抽屉角落发现一块不方不圆的怪东西,愣了很长时间她才想起这是那时候买的没用完的花朵肥皂纸,捏着这块东西,这段断档似的记忆才又一点点浮出水面。
  “五一”劳动节前夕,班级里组织小队活动,周园园分配到的小队任务是去敬老院帮忙,小队长举着队旗走在最前面,他们鱼贯跟在后面,周园园一开始落在最后头,她加快脚步赶上去想跟上大部队,走在她前面的男生看她跟上来,又故意绕到前面去,嘻嘻笑笑把他前面的人推下去,前面的人不肯,两个人你推我搡的,都不想走在她前面,周园园就不再跟,干脆和他们岔开远远的,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走在最边缘。
  到了敬老院,小队长挨个地分配完工作,很快你拿扫帚,我拿拖把和抹布地分工劳动起来,依然没把她算在内,她两手空空,这里那里,哪里都插不上手,好像哪里都不需要她,五月的太阳真好,她就一个人背靠墙壁坐在角落里,晒着太阳一动不动盯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。
  忽然地上的影子多了一个,她抬头,一个女生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,嘴里咬了一支棒棒糖,百无聊赖地跟她说,“好无聊啊,我们要不要一起回去了。”
  周园园眼睛一亮,想也没想点点头说好。
  这女生叫陈菲,小学留过一级,所以比班级里的都大一岁,个子也高,面孔漂亮,美中不足脸上有几颗青春痘,发育也早,隔了校服胸脯高高耸起来,夏天穿衬衫从背后看得见胸罩带子,女生离她远远的,男生总爱给她起绰号,拿她开一些下流的玩笑,她也不在意,甚至故意脱了外套,把两只衣袖打结扎在裤腰里,昂着胸脯高傲地走。
  她们平常没有什么交集,这会儿陈菲却很自来熟地挽了她胳膊,很有主张地说,“我们回学校看初二的打篮球去。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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