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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周园园穿条睡裙在水房里洗头,第二遍了,把揉满泡沫的头发浸到一面盆温水里漂。
  水房对面是一排居民楼,狗叫蝉声饭菜烟火气全数揉在夏夜晚风里。
  天花板中央的白炽灯下聚了一堆小飞虫。
  她把头发漂干净再抬起头,滴滴答答的水珠子挡在眼睛前面,模模糊糊看见眼跟前的一只热水瓶,一瓶洗发水,还有一张面孔。
  原来孟溪还没有走。
  周园园把头发拧干,包在干发巾里,“你先回去好了,不用等我了。”
  孟溪站在原地没有动,却低头对牢她搁在面盆里一堆拧干的衣服叹起气来,像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。
  九月份周园园第一天到学校报道,提了大包小包进寝室,孟溪分在她对床,那天她穿一件洗褪色的旧T恤,一个人披头散发埋头坐在床沿上,过长的前刘海把眼睛都挡住了,她对着水泥地上自己的影子,嘴唇旁若无人一开一合,不知道在说些什么。
  周园园听到隔壁床的女生指着孟溪在跟另一个女生窃窃私语,“她是不是脑子有毛病?”
  孟溪好像也听见了,暂时闭了嘴,重重叹了一口气,自顾自地又开始挂蚊帐。
  周园园的脸孔倒发起烧来,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反复盘桓“是不是脑子有毛病?”几个字,好像这句话说的是她。
  在学校住宿的第一个晚上,半夜里有人摸黑起来上厕所,举着手机照明,冷不丁瞧见有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寝室中央的椅子上,吓得三魂去两魂,她一声惊叫,沉在梦乡里的其他人也都惊醒过来。
  始作俑者的孟溪却只淡淡说了句,“我睡不着……”,一面慢悠悠地从椅子上起来,又躺回了自己的床铺上。
  孟溪从此跟“鬼”这个字再脱不掉关系,不论什么时候,只要她一走近,别人就会轻声说,“喂喂,鬼来了。”
  那段时间里,拿孟溪来取乐消遣似乎成了某种约定俗成的游戏,发展到后面,不仅是她们寝室的,甚至还有隔壁寝室的,晚上洗漱之后就群聚起来,都到孟溪的床铺前,翻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,拿她颜色图案都很可笑的发饰戴在自己头上,学她平常叹气走路的样子,有一次趁着孟溪去洗衣服,有人翻出她藏在枕头下的一本小本子,里面的内容被当场宣读出来。
  她写的东西像诗又不像诗,更加不像小说,只是一行一行的断句,什么“失忆者的灵魂”,什么“无尽的深海”,所有人都捧着肚子笑出了眼泪。
  周园园从不参与这种消遣,可她也实在笑不出来,甚至觉得心虚,这个叫孟溪的女生像是一面镜子,通过她,她仿佛第一次站在旁观者的位置看到了从前的自己,她开始有意识审视自己身上不合常规的部分,并学着掩饰。
  她尝试看别人看的电视剧,听别人听的歌,学别人在空间里转载那些不感兴趣的内容,搜肠刮肚参与寝室的夜谈,像一群白山羊里藏匿着的一只黑山羊,每天都努力地在白色油漆里打滚,只为使自己融进群体里。
  有天半夜,孟溪不睡觉,对着墙壁悉悉索索自言自语,时不时轻轻叹口气,那声音压得很低,在静夜里细听却叫人有些毛骨悚然。
  同寝室性格嚣张的大姐大从床上起来,一路直奔孟溪的床,一把拉开她的蚊帐,“你有病是不是,有病给我滚到阳台去睡!”
  她把孟溪赶到阳台上,把她的枕头也扔到了阳台上,再把大门关上,寝室里一下子清静了。
  不知道过了多久,其余人好像都睡着了,周园园还是没睡意,轻手轻脚爬起来,走到门边开了门,孟溪在月光下抱着枕头一动不动坐在寝室门前的台阶上。
  周园园碰一下她的肩,用嘴型跟她说,“回来睡觉吧。”
  孟溪看了一眼她,并没有理会。
  周园园只好关上门又回到床上,过了一会儿,孟溪却也轻手轻脚地开门,躺回床上睡觉了。
  从此她再也没在夜里发出过奇怪的声音。
  这夜过后,孟溪开始自发靠近周园园,不知道是认定她为同类,或者只是单纯寻求保护,从早晨去上课开始,她就一路默默跟在周园园旁边,到晚上回寝室,不论是去洗衣房里洗衣服,还是去校内的小卖部,总是寸步不离跟着她。
  周园园不喜欢她跟着,却无论如何说不了“不”,就好像她没办法对从前的自己说“不”一样。
  秋日傍晚,在操场旁边的紫藤架下,周园园立在太阳底下举着手机拍自己的影子。
  操场上有人在打羽毛球,缀着羽毛的白球划着弧线飞起或者降落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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